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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oc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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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ket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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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穗花橋

裝置  2018

/ Sketch: 壓克力顏料、畫布41x31.5cm

 

穗花橋
文:賴志盛

穗花新村的巷弄看起來就僅是平凡不過的街道,但幾次來訪後我對於這尋常的社區卻隱隱起了一些奇異感,記得八月初第二次來到這兒,與Anthony及廣先一起走進巷口剛開張不久的一家麵館用餐,看著店內的裝潢明明都是嶄新的,但感覺起來卻很陳舊,在想也許是低調的擺設或通俗套裝的設計之故。接著我們一邊吃麵一邊聊著上一回去華南植物園的趣事,而身後傳來了更響亮的對話聲,幾個廚師與服務員在鄰近我們的位子輕鬆快活的鬥著地主,他們像是已在這裡生活大半輩子一般的自在,令人完全想不到這是一家剛剛開張的店。

這個地方似乎不太需要也不太在乎新的東西。

巷弄間隨處可見繁茂的植物錯落在光影裡,街道在不同時期的更替交疊與縫補形成了特別不統一的拼貼,由於過於複雜崎嶇人們大多都走在路的中央,似乎都習慣著這些不穩定與相互抵抗的樣貌,沒有對錯也分不出先後,我不禁在想,當初這裡是怎麼規劃的?這樣的社區還能保持多久?於是我試著找出一些線索。

幾十年前這房舍在建造之初所規劃的配置,必然為其生活空間的各個部位做了安排,這從牆上的水電管路設置中可以略見。這些牆不是全實心的,裡頭藏著中空的管線穿附著電線與水管,如今這空間因使用上的更替,將多數舊有的管線出口全埋進牆內不可見了。而這次的工作我試著對牆內的電流與磁性做探測,找出它們原來的路徑,並在這些管線的末端附近開挖穿鑿,再用鋼索從牆內延伸至展場之中,最終支撐一幅相似於地板卻略為懸起的平台,像是用這些牆上的孔洞在室內造了一座橋,當人們走在上面將產生微微的晃動,也會有點像是在屋子裡搭著一艘輕舟似的。

 

穗花新村頌
文:翁子健

在2011-2015年間,賴志盛做了三件重要作品:2011年在台北誠品畫廊實現的〈原寸素描〉,是他用馬克筆在畫廊空間中所有東西之邊沿上畫線;2013年的〈邊境〉是他在伊通公園的展覽空間內之四面牆上築起一條一米高的窄道,房間中央保留了建造窄道的剩餘廢料;2015年的〈這〉同在誠品畫廊實現,那是一個比藝術家身高高出些許的、懸浮而可搖動的「天花板」。

這三件作品有一個共同意象:間隙,在物和形象的邊沿,在空和滿之間……這個間隙意味著什麼?巴迪厄說:「重要的是,將虛構的力量本身虛構化。換言之,是將表象之效視為真實本身。這是其中一個原因,說明為什麼二十世紀的藝術是一種反身性的藝術,一種想展示自身過程的藝術,一種想極致地呈現自身的物質性的藝術。將虛構/人工與真實之間的間隙展示出來,成為了事實性(facticity)之要義。」(巴迪厄,<熱愛真實>)

在二十世紀,藝術的激進以更多的裸露為手段:對主體性、技術內容、形式及體制結構之裸露,似乎更徹底的裸露能使藝術變得更真實。但回想二十世紀藝術的整個歷史,我們大概可以明白,再多的裸露也無法消滅虛假,也無法達致真實。因此巴迪厄認為,藝術只能捕捉那存在於虛假延伸和真實消散之間的間隙。諷刺的是,當二十世紀終結時,裸露本身(裸露物之本質、事之真相、人之身體、生活之過程,等等)卻已被異化成一些美學形式,一些人們熟識的藝術。

賴志盛的工作一定是喚起了某些人對二十世紀藝術的某些形式之緬懷,一些「裸露的形式」;正好這位藝術家又擁有高超的工藝和畫家的敏感,這使他的作品極其乾淨而準確,人們可能會認為,這些作品是關於絕對,無限,崇高等。

但是,藝術家本人卻總是談到藝術中那些讓他感到不確定的部份。他常常置疑:「我真不確定我的作品為什麼會使人感動……」

兩年前,他說想到觀察社做展覽。在近年常在條件優越的場地做展覽後,想必他是看中了觀察社的不專業、條件差,讓創作重回一個謙遜的環境。但是,這個地方之不專業程度及空間條件之差比他想像中還要嚴重。他告訴我:「從地板到牆到天花,這個空間沒有任何部份是直的……」在誠品畫廊,難得能找到牆和地板之間有8公分的傾斜度,那是足以成為談資的;在觀察社呢?一切都東歪西倒。事實上,不止觀察社,整個穗花新村都這樣,樓房、道路和商店,全是缺憾,樹木一片凌亂,到處都是臨時的修修補補。

為表示歉意,我們帶賴志盛遊覽廣州各處,去錄像局、博爾赫斯書店、廣州畫廊、黃邊站、新造空間,還有華南植物園、中山紀念堂等。要命的是,其實每一個地方都差不多,無論是其他藝術場地還是名勝古蹟,東西都有一種似是臨時卻已破舊的感覺。有趣的是,也不覺得人們有在努力改善這些狀況,是因為無能為力嗎?還是欣然接受?

從一開始,我便對賴志盛強調:觀察社所在的這間房子是最不重要的,那只是一個我們碰巧租來用的地方,希望他不要去太在意這個實體空間。假設我們請賴志盛把觀察社的空間變好,或者請他去改良觀察社對面那家殘破的小士多,毫無疑問,他將很好地完成,因為他有很好的工藝技術。但我們明確知道,這不是我們以藝術之名來做的事,反之,這恰巧是我們想消除的誤會。

最終,賴決定以他的創作去提出一個問題:為什麼,偏偏是這樣一個條件不怎麼好的地方,一直在滋養及留存著一種對藝術的理想主義?當然,這只是一種比喻性的提問,因為他已知道答案,也知道這個問題無法用日常邏輯去回答。

他提出的比喻是這樣的:他在觀察社內建造了一道漂亮的橋,在這個全是錯誤的空間中,這道橋代表了一個正確的維度;它是懸空的,人們走在上面,將與空間本身保持些許互不觸碰到的距離。換言之,這道橋給予人們觀看這個空間的新的角度、新的距離感,為的是「彰顯」這個空間本身的不善不美。

這好比一位攝影師以高超的技術拍攝一個難看的人的肖像,這張照片「如實地」再現了這個人:他犯傻的表情、不對稱的眼睛、粗糙的皮膚……看著這張照片,我們可以欣賞這位攝影師高超的技巧,但這可不會改變這個人難看的真相。而這位攝影師,他拍攝這張照片,不能也不是為了將這個人變成偶像 ── 我的意思是,賴志盛創造的這道橋,儘管漂亮,卻絕不是為了將這個空間偶像化。

那麼,到底它是什麼?

在賴志盛第一次來廣州的最後一天,傍晚,我帶他在穗花新村到處看看。在這兒,傍晚是最好的時份,因為在昏暗的光線中,這個地方才沒那麼難看,這也是為什麼觀察社只在接近傍晚時候才開門。最後我們來到與小區緊連著的曉港公園。公園裡有不少無所事事散著步的人,人們在聊天,但不打擾公園的寧靜。

賴的上次個展的題目是《狗狼時刻》,其字面意思是黃昏或清晨時份,那些因為光線昏暗而無法看清遠處的動物是狗還是狼的時刻。這是展題不易理解,因為它並非對這次展覽的解釋,而是藝術家對創作之行為本身的反思。正好在傍晚的曉港公園,我才似乎領會到賴想以這個題目指向的情境:當天色漸沉,我們觀看中的世界也逐漸變得柔和,儘管人工和自然、本質和表象之差異仍能辨認,事物仍有輪廓,但間隙 — 那巴迪厄所描述的間隙 — 消失了。那只是一個瞬間,但是這個瞬間的確存在啊。賴的工作一直在致力於觀察及反思外部世界構成之道理,但知曉只是第一步,更重要的是去超越它,或被它超越。

我們從曉港公園出來,遇到一個賣橙的小販車,在幾近完全入黑的環境中,販車上慘白的燈光打在堆成小山的橙子上,造成一個平淡中見奇異的畫面:狗狼時刻,曉港公園,穗花新村;買水果的人,下班回家的人,無所事事的人……想著那即將發生卻還不知道終將如何實現的藝術,我們的內心充滿了謙遜和嚮往。這難道不是一個崇高的時刻嗎?只不過是另一種崇高,不同於教堂的那一種,在這個時刻我們覺得世界,或我們自己,都沒有需要變得更乾淨,或更精妙,或更真實。希望藝術能幫助我們記住這樣的一個時刻。

 

2018.9   “穗花橋“觀察社,廣州,中國